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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珩舞/ SheAspire Stacy

身為皇冠出版集團創辦人平鑫濤的小女兒，母親林婉珍也是聞名國際的水墨畫家，舞蹈空間藝術總監平珩踏上藝術這條路似乎理所當然，談起初衷，平珩微笑著說：「小時候喜歡在家裡亂跳，六歲就被爸爸送去舞蹈班囉。」

年幼習舞不稀奇，難得的是平珩的毅力。她說，初階是一三五晚上練習，進階為二四六，後來連周末也要上課，有時不免與全家出遊的行程衝突，「我那時候就會告訴爸媽，沒關係，你們去就好，等玩回來再到教室接我。」哇！感覺是個好早熟與有紀律的孩子。

平珩笑著分享，對她而言，練舞並不辛苦，反而讓她擁有學校之外的另一個生活圈。從最初登台一場表演六十人，父親得從萬花叢中認出親愛的女兒、伸長著脖子幫她拍照，到三十人、二十人、十人，最後剩下四人挑大樑，一路走來並不容易，但這些堅持到最後的夥伴，也都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，是額外的收穫。問她怎麼沒有繼續精進成為一人獨舞的主角，平珩聳聳肩說：「我是一個比較開心的人，當第二就好，不想強求第一。」她說首席舞者不只舞技精湛，通常也有好勝心，會自我鞭策不斷進步，自己卻沒有這樣的企圖心。

她說，在紐約念研究所不單精進專業，也更加認識自我，她意識到喜歡跳舞和成為專業舞者是兩件事，但也學習到舞蹈除了表演，還有其他許多面向，包括舞蹈史、舞蹈評論、舞蹈治療、動作分析、舞譜學等。平珩覺得非肢體課程比表演更有趣，她遂轉而修習舞譜學，細分每一個身體部位的動力和姿勢，搭配音樂節拍，與解剖學等。

從舞台上亮眼的新星轉向幕後，與以各種線條符號組成的舞譜奮戰，平珩說來沒有遺憾，倒像發現了另一個興味盎然的領域。她說，研究舞譜後，才意識到自己是個「稀哩呼嚕」的人，「以前學舞，好像懂了，但又沒跳得那麼仔細，」例如，「一個延伸手臂的姿勢，到底是第3拍到達呢？還是2.5拍抵達第3拍停止呢？」站在舞台上，注意力只有自己，退居幕後，反而更能綜觀全局，包括不同舞者間的互動、與空間的關係，甚至服裝與燈光等，開啟她對舞蹈的全新觀感，與日後從事舞蹈相關事業的契機。

▲舞蹈空間2018作品史派德奇遇記之《飛飛飛》／照片來源：舞蹈空間

紐約大學舞蹈碩士班畢業後，平珩返台，父親平鑫濤全力支持小女兒，將皇冠出版大樓地下室原本用做倉庫的空間，打造成經常性的藝文展演場地，成為日後的「舞蹈空間舞團」與「皇冠小劇場」。30年來，「舞蹈空間」已在39個城市登台演出，與56位編舞家合作過79個作品，這也反映了平珩不怕挑戰，但求有趣的初衷。

經營展演空間與專業舞團，讓平珩接觸到藝術工作的現實面，沒有掌聲響起的風光，卻要處理日復一日的行政工作。從規劃課程聘請講師、收學費製作講義點名、舞台的舞步服裝與音樂空間搭配等，都需要細心安排，平珩也展現堅強韌性，回顧中笑談各種突發事件，例如轉機中道具寄丟了、長期海外表演團員生病等；也細數其中收穫，包括和不同國籍文化與個人風格的編舞家一起工作，有些嚴格、有些注重互動回饋、有些需要長時間獨處準備等。平珩只是不斷向前看，和編舞家磨合學習舞蹈整體設計規劃，不只是單純的舞技，還有排舞前的工作坊、書單、影片等，讓表演更有內涵。她聳聳肩說：「這的確是比較辛苦的地方，但能夠把最有興趣的領域當成一輩子的工作，我已經比許多人都幸運得多！」

「團隊合作」這樣的字眼似乎很難和藝術家劃上等號，不只如此，我們平常想像的「瀟灑不羈」、「孤獨倨傲」、「不食人間煙火」這些形容詞，似乎都沒有在平珩身上發現這類影子。但另一方面，在舞蹈的專業上，從六歲習舞，她就再也沒有離開這條道路，越走越寬闊、攀登高峰。從登台表演、幕後舞譜、經營舞團與展演空間，以至於走進學校，擔任學術龍頭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主任、舞蹈學院院長，帶領舞團走進校園，推動中小學、學齡前幼兒的肢體教育，再到國內最高藝術殿堂兩廳院總監，獲得第三屆國家藝文獎。

關於「藝術家風格」，平珩笑著說，她也曾經採訪過北藝大幾位重量級藝術家，撰寫專書，「第一個訪問他們的問題是：『如何培養靈感？』馬上被所有人打槍！」作曲家錢南章告訴她：「創作就是做同樣的事情100次，拋掉其中的99次。」屢獲大獎的賴德和規律地閱讀哲學書籍，擴大音樂創作的面向；兩屆國家文藝獎得主潘皇龍總是在搭乘捷運時思考創作；前國立藝術學院院長、獲頒國家文藝獎二等景星獎章的馬水龍認為現代音樂理論偏重西方，為了不當「捧著金飯碗的乞丐」，每天規律地走路，在日行萬步的過程中觀照自身、回歸傳統。總而言之，「靈感就是要做足了準備才會出現，絕對沒有憑空而降的！」因此，這些藝術家們「都是長時間工作才有好的作品，都很自律且用功。」平珩把這樣的敬業態度視為標竿。

在藝術大師面前，平珩謙稱晚輩，問她是否有學習的榜樣？她笑著說，很多囉，像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一路上亦師亦友。「林懷民老師的想法總是超前時代，每次都會『殺』你兩句話，當作提醒！」平珩回憶，念研究所時，德國舞蹈大師碧娜．鮑許（Pina Bausch）第一次到紐約表演，她和羅曼菲相約欣賞，和林懷民餐敘時，兩個小女生嘰嘰喳喳分享心得，想從老師口中得到一句「很用功」的讚美，沒想到，林懷民聽完，冷冷丟回一個問題：「你們有看《紐約時報》怎麼評論嗎？」平珩才意識到，除了親臨現場，還需要參考專業舞評的觀點，訓練用更全方位的眼光看待表演，也思考自己未來在舞蹈領域想扮演的角色。畢業後，林懷民建議平珩往「舞蹈人類學」發展，「他問了好幾次，我都嘻嘻哈哈敷衍帶過，終究辜負了他的期望。」平珩笑著分享。這個決定似乎沒有遺憾，因為她的人生抱負或許沒有林懷民來得遠大，卻每一步都是忠於自己的志向。

▲舞蹈空間長期致力於校園示範講座，希望能將表演藝術注入校園／照片來源：粉專

另一位朱宗慶老師讓平珩見識到藝術家的經營事業的能力。平珩說，朱宗慶打擊樂團目前有三個樂團，表演足跡遍及全世界，朱宗慶總能夠安排時間，親自參與；邁入第十屆的台灣國際打擊樂節，已累積邀請過30個國家、81個表演團體來台演出，堅強的演出陣容也代表著龐大的幕後工作，朱宗慶卻有能力把三年一次的節目縮短為兩年一次，「實在太厲害了！」平珩忍不住說。還有臉書上臉友留言一一回覆，連打擊樂教學系統全台各分支的活動也撥空參加，「有一個縣市的團隊藝術總監結婚，朱宗慶不克出席，幾個月後堅持邀請他們吃飯。」平珩說，朱宗慶打理音樂事業充滿熱情，處理行政事務井井有條，與人相處又面面俱到，是很值得學習的對象。

其實，平珩在藝術圈內也以好脾氣著稱，多數時候都笑容可掬，一肩扛下令人望之怯步的行政工作，在繁瑣的細節中抽絲剝繭，完成任務，進而發現樂趣。從「表演藝術聯盟」的首任理事長，到受林懷民邀請，僅三十歲就擔綱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主任，任內將台灣原住民舞蹈融入課程中，帶領全校師生一起參與《台灣阿美族豐年祭》表演，也挑戰在高雄世運數萬名現場觀眾前粉墨登場。後來擔任兩廳院藝術總監時，力行便民服務，調整行政程序，讓觀眾可以得知半年後的演出行程；為了把藝術融入生活，推出戶外的兩廳院廣場藝術節，方便民眾攜家帶眷一起聽音樂、看表演，欣賞藝術的同時也增進全家感情。

除了藝術行政，平珩一直在舞蹈教育領域深耕，她認為台灣傳統教育制是缺乏創意，和長期忽略肢體教育有關，「乖乖坐好，不要亂動」，這句師長父母的訓斥每個人都耳熟能詳。所以她一方面在國立台北藝術學院擔任舞蹈系主任，不只從技巧上訓練這些未來的專業舞者，也帶領學生實地上山參與原住民祭典、中研院田野調查計畫等，「和原住民一起生活一起跳舞，才能感受那種震撼與力量」。另一方面，「舞蹈空間」團隊深入全省國高中、小學以至幼兒園，推動肢體教育向下紮根，平珩說，今年加入群眾募資，希望籌備一百場校園活動，推動學校老師們敞開校門，讓學生體驗不僅是課本上死記硬背的舞台知識，而是活生生近在眼前的藝術表演。

她印象最深刻是一次在台北啟明學校的活動，事先溝通時，校方十分緊張，覺得孩子們動作慢，也擔心安全問題，「老師建議，孩子們從坐著到爬起來要花好幾分鐘時間，最好前二十分鐘讓大家坐著就好。」結果團隊到現場，一喊口令「一、二、三」，全體學生都能迅速起立站好；從起始點到教室的另一邊，來回練習走一次後，同學們第二次就能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步，且剛好終止在停止點。還有一次和台北市交響樂團合作，市交準備了四首弦樂曲子，「舞蹈空間」搭配不同的舞蹈主題，公開讓學生票選，原本以為學生們喜歡最耳熟能詳的「女人香」，沒想到蕭士塔高維奇六0年代晚期的作品高票當選，學生的感受力超乎預期。

▲舞蹈空間2017作品《藍騎士和白武士》／照片來源：舞蹈空間

平珩說，事前和學校溝通時，即使是免費活動，仍有六成學校拒絕，原來事前準備太麻煩，「如果早上八點半週會的活動，七點半我們得先試音響、排練走位等，比起只需要一支麥克風的演講，複雜許多。」但平珩不氣餒，仍然一次次敲門詢問，她希望進入學校不只帶領學生，也翻轉老師的一成不變，例如表演結束後例行的「愛的鼓勵」，平珩會請學生「用腳踩踩看，試試看用身體的另一個部位，或者手腳一起，進一步兩人合拍。」平珩希望藝術教育、肢體訓練能從小處著手，創意才會在生活中生根發芽。

這樣努力地四處奔走，除了推展教育理念，平珩也希望舞者們更多地被看見。她說，相較於各縣市有公立的管弦樂團，許多舞者沒有穩定收入，常常得不到家人支持，有些家人從未觀賞現場演出，或者頻頻勸舞者改行。一位與她長期合作的優秀舞者，連續幾個周末忙於活動後，收到父母的紙條：「懸崖勒馬，不要太過火。」平珩覺得啼笑皆非，也深深感嘆社會條件的限制，扼殺了這些舞者更上層樓的機會，因此，平珩能做的，就是繼續與跨領域合作，爭取更多演出機會，讓舞者被看見。

一場訪談，平珩對舞蹈的舞台表演、行政程序、教育推廣都侃侃而談，看得出她對舞蹈領域全方位的關心，也彷彿舞蹈與她的生活與人生緊緊結合。但聽聞「舞蹈空間」三十週年活動結束後，平珩打算交棒給新一代，問她接下來是否另有規劃呢？她又爽朗地哈哈大笑，並不隱瞞地說，頂多就是每週兩次和母親吃頓飯、探望父親，與和愛情長跑多年終於結為連理的另一半多多相處，「好像我真的所有時間都拿來工作，休閒活動也是看表演，生活好無聊喔。」

我想，那是因為平珩已經走在最理想的道路上，興趣即工作，並且能在人生的高峰低谷不改其志，這是最幸福的生活。

【相關連結】
舞蹈空間舞團：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DANCE.FORUM.TAIPEI/

【她渴望SheAspire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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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片｜平珩：如何欣賞表演？